导视：尹烨：基因不能都管，但是最起码，像肿瘤、像出生缺陷、像你被一些外在的病毒感染了，这些东西是基因说了算的。肿瘤的成因，其本质上是基因的失控。其实测序仪是一个在生命领域的非常尖端的制造业。张媛：其实你们注定就是一批颠覆者?尹烨：特立独行的人。第一财经《首席评论》独家专访深圳华大基因股份有限公司CEO尹烨。文字实录：尹烨：今天我们看见的很多的卫生挑战是因为人类从来没有活这么长过，1949年的时候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是39岁，今天是76岁，所以我们才有各种各样的烦恼，神经退行性疾病，俗称老年痴呆，“三高”(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骨质疏松，肿瘤，基因不能都管。但是最起码，像肿瘤，像出生缺陷，像你被一些外在的病毒感染了，这些东西是基因说了算的。基因管的是三件事情，与生俱来的基因，我们说出生缺陷;与时俱变的基因，我们叫肿瘤;外来侵入的基因，我们叫感染。有些病跟基因关系不大，比如糖尿病跟基因关系就真的不大。颈椎病，这跟基因有关系吗?咱看手机看的嘛。尹烨，深圳华大基因股份有限公司CEO。作为国内基因测序行业的龙头，华大基因7月14日正式登陆创业板，上市首日顶格上涨43.99%，此后截至8月3日，已连续拉出14个涨停板。基因组学应用行业作为新兴行业，目前正处于快速发展阶段。基因测序仪是生命领域的尖端制造业张媛：从基因的测序到基因的检测，然后再到应用，这个链条您说到，在测序这个层面上来讲，之前是只有美国来做，然后再检测再应用，所以这个链条你如何来贯穿?尹烨：其实测序仪是一个在生命领域的非常尖端的制造业，这个世界上所有活着的生物，它的遗传物质都是来自于以碳为基础的DNA。所以谁能够更便宜更精准地把DNA数据变成计算机可以处理的二进制，或者是数字数据，那么你可以想象它就应该占据着这个行业的制高点，这是行业的上游。把DNA信息变成数据将占据行业制高点尹烨：这个世界有两个国家能造测序仪，就是美国和中国，造出真正能用的，我所谓能用是临床认可了，药监局批准了，确实在成本上、技术上都可以去跟目前的竞品PK(较量)了，那就是华大能做的。华大也不是完全自己研发，2013年我们反向收购了当时世界第三大的测序仪公司叫Complete Genomics，1.17亿美金。然后经过几年的消化、吸收、再创新，就使得我们今天有一个可以自己造的测序仪了。你如果没有这个，你再怎么做还是给上游打工。华大基因2013年完成并购美国基因测序公司Complete Genomics，从而拥有了自主知识产权的测序技术，并研发出一系列可供临床和科研使用的测序仪。在这一向上游布局的关键举措之前，该公司2010年一次性从美国Illumina公司购买了128台二代测序仪，极大地扩充了产能，业务由此迅速扩张。尹烨：一共是买了100台的HiSeq2000，又升级了28台，所以我们有128台当时全世界最快的测序仪，这个产能垄断了当年Illumina公司的3/4的产能。我就变成了全球最大的基因组中心，所以全世界的项目可能在这个点上都向华大进行。我们就产生一个合作，大家想去做测序，想去做基因研究，就都要来找华大。基于这个，我们就把这个地盘快速扩展到了将近40个国家，今天已经有100多个国家了，我就变成世界基因的一个中心。全球已完成高等动植物基因组测序 华大占七成张媛：你形成了规模。尹烨：形成了规模。同时产生大量的科研合作。我们一年当时可以做到上万个项目，大型项目都有大几百个。所以在目前全世界已经完成的高等动植物基因组比如说水稻，比如说大豆，比如说熊猫，比如说猫、狗、猪、马、牛、羊，华大完成了70%，主导或者是参与完成的。张媛：不局限于人类。尹烨：不局限于人类。人类只是一个物种，其实跟所有物种来讲，人类测得太精细了，其他物种还没怎么测呢。但是就这个样子，我们就变成了全世界的一个，应该说，既是一个测序中心又是一个生物信息中心，或者说是一个数据中心。基因测序行业如何形成竞争优势?张媛：可是当你的测序仪完全通过购买，如何形成你的高技术壁垒呢?尹烨：首先你有机器，别人没有机器，这就是壁垒。重资产本身就是壁垒。张媛：但是如果说有钱可以购买的话，那这件事情其实是不构成壁垒的。尹烨：有钱就可以购买，得看你在哪个点上。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你购买了是壁垒，大家都反应过来，你再买就是产能过剩。今天有很多人想进来，但进不来了，为什么?风口已经过去了。这个世界上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是在那个点上，首先别人买不到，我有。第二个，我后面有强大的生物信息分析能力，我把这些数据源源不断变成数据，变成文章，变成产业应用。这就是我的一个壁垒。而且我的品牌，我在这个过程中所锻炼出来的这支国际化的队伍，都为今天这个平台的上市筑起了一个良好的基础。但还是那句话，最终你还是要去掌握上游。所以我们在2013年3月份反向收购了Complete Genomics，从而真正自己可以去掌握上游。基因组学应用行业，其产业链上游为测序仪、设备和试剂供应商;中游为基因测序与检测服务提供商;下游为使用者，包括医疗机构、科研机构、制药公司和受检者。近年来，这一行业吸引了众多竞争者涌入，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其中一部分有力竞争者就来自于从华大离开并创业的前高管，这个群体被外界冠名以“华小”及“华创”。张媛：有一种现象就是当初早期从华大出来的人，人们称“华小”，在做同样的检测的事情，你如何看待这样一个环节的竞争局面?良性竞争能让行业快速做大尹烨：先说“华小”是大家开玩笑的，“华大”“华小”现在都不小了，所以我们管它叫“华创”，后来管它叫“华盟”，慢慢会变成一个“华生态”。因为我们也在投它们，它们也在购置我们的测序仪。行业太小的时候你没法去限制这个行业的发展。汪老师，汪建，华大基因的创始人，实际控制人。其实很多人在华大都是我的同事，甚至是我的朋友，(他们)走的时候汪老师都会拿一张纸，上面写的是“地球不能只有人类”，他在上面加了一句话，叫“中国不能只有华大”，希望大家都能良性竞争。通过这个方式其实我们快速让这个行业能够做大起来，包括现在大家知名的这几家公司，其实都是在华大已经做完的一个细分领域上，它把它做得更好。在我看来，只要竞争是良性的，那么不妨先把市场做大，然后通过跑长跑，再看未来大家的方向和趋势会怎么样。至少从今天来看，华大的优势是在于它整体全产业链的布局，它的品牌，它的多年来积累的人才和经验。它始终有一个希望能够推动这个产业，快速应用到老百姓生活当中去的初心，这个初心不是一般的小公司可以做到的。关于基因治疗，2016 年12月，国家发改委在印发的《“十三五”生物产业发展规划》中指出，要培育符合国际规范的基因治疗、细胞治疗、免疫治疗等专业化服务平台。张媛：其实整个基因治疗作为精准医疗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有了30多年的发展，你如何看待整个基因治疗在中国市场，乃至在全球市场当中的认知阶段?基因治疗仍是门槛高 风险大的技术尹烨：基因治疗是一个大家很想能把它付诸于临床的一种技术。所有的单基因遗传病，或者叫做孟德尔遗传病，大概接近7000种。我们真正在临床上可以准确检测的不到5000种，最新的数据，我们的数据是4973种。其中大概1%的疾病是有办法来治的，能够用基因治疗的是非常非常少的。因为基因治疗还是一个门槛非常高的，风险也比较大的技术。因为很多人都会说，基因检测，检测完了你怎么办?一定要去干预，一定要去治疗。“以后的治疗是千人千药、千人千法”尹烨：所以在我看来，其实未来的这些基因治疗，首先必须允许开放临床实验，开放临床实验之后形成一系列的数据，很多都是个性化的。以前的药是千人一药，以后的治疗是千人千药、千人千法，所以这对我们今天的监管体系会提出一个巨大的挑战。但是在全世界范围内，包括基因治疗，包括干细胞治疗，其实很多国家都已经在去尝试做了。在我看来它会是一个方向，特别是在胚胎阶段的修复如果伦理允许的话，那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解决方法。张媛：现在提供整个基因的测序和检测服务，但是在应用过程当中，你在推进和各医院的合作，这个过程当中其实就面临到既有的监管的环境以及人们认知和接受度、成本等等一系列的因素，你如何来看现在整个应用的环境?尹烨：就拿“无创产前基因检测”来讲，我们2010年算是全世界第一批同步和美国一起做出了这个技术，因为这个测序仪在世界上才刚刚有。大家用这样的数据来证明，我真的可以通过测妈妈的血知道孩子好不好，因为婴儿DNA有一部分可以通过脐带流到妈妈的血内，只要灵敏度足够高，它是会被检测到的。这个技术在我们跟当时所有的过去的专家来看，大家不信，很多人说你这是骗子，今天已经普及了。这个项目在中国现在的普及率大概已经接近15%到20%了。中国一年有1700万新生儿，也就是每一年相对有300多万人大概选择了这个服务。张媛：比方说普通人去到这儿了，我做一个基因检测的目的是什么?我通常有病了找到医院，医院会给我开一堆检查项，每个患者肯定是说，我要刨除掉一切不必要的检查，对吗?尹烨：这么来讲，你知道第一个人类基因组花了38亿美金，第一个中国人的基因组花了大概4000多万人民币，几千万人民币这个水平，我先不说解读，就说把数据都给你。我提出一个2020计划，到2020年，24小时样品给我，数据给你，带基本的解读，2000元人民币。它解决了什么问题，你就不会再问我For what(为什么)的问题了，而变成Whynot(为什么不呢)。假如说我们两个人想结婚，我们俩都是广东人，你有什么遗传缺陷，我有什么遗传缺陷，咱俩孩子有没有问题，这一刻就知道了。酒量受基因决定尹烨：包括我们喝酒，喝酒的酒量是基因决定的，所以你知道一人一杯不公平。张媛：这不是后天练的，是吗?尹烨：后天练不了。你的脱氢酶是父亲、母亲结合那一刻，就告诉你大概会是怎么样。你能从一两练到三两，你不会从一两练到一斤的。所以在华大我们那个软件叫“微醺”，就是评价酒量的。你100分、我50分，咱俩喝酒，你一杯我半杯最公平。我们根据基因来，因为我就能这个量。举重还分你是什么体重呢，喝酒也是一样的。这是轻的一些应用，它可以做更好的社交科普。按理说，你像我们穿鞋分运动鞋、高跟鞋、平跟鞋、坡跟鞋，款式、型号、尺码，大家都不一样，但是我们吃药，大家吃一样的，这对吗?这一定不对。所以我们还有像这样，用药基因组。我可以告诉你，你应该吃什么药，哪个药，你应该吃什么剂量，哪些药你不能吃。你看过《千手观音》吗，那里面21个演员有18个他生出来不是聋子，他不是残疾人。五岁以前用过氨基糖苷类抗生素，一针打下去就聋了，这是基因决定的。他恨不得出生的时候就应该查，他所谓的医保记录里面或者电子化信息档案里，应该写上“此人不能用氨基糖苷类抗生素”，否则造成失聪。这就是基因可以起到的作用。个人如何读懂自己的基因数据?张媛：作用非常重大，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一个人的基因，我给你钱，一个星期的时间，你给到我基因的全部信息。但是我看得懂吗?这个数据解读的过程当中，比方说现在看到中科院院士陈润生先生说到，所有的基因数据给到你，可以解读的也就只有3%，还有大量的“暗信息”。尹烨：对，这是两个内容。第一个是基因，我们一个人的基因是有3个Gb、30亿对碱基，一半来自于爸爸，一半来自于妈妈，是这么一个情况。我们以前所谓的编码区大概占到1%，陈院士说的3%其实已经考虑到一部分结构上的问题了，我们假定3%，还有97%就相当于宇宙的暗物质和暗能量。它有用，只是今天我们的知识结构可能还不容易讲。就这1%和3%能全看懂的人也不多，但是像刚才给你讲的这些，有几千个性状你是很容易看得懂的，它是个动态变化的过程。你可能不会，你孩子天然就会了。今天所有的初生儿，这些孩子们做了“无创产前(基因检测)”，就等于他自己先测了自己的全基因数据，他们生出来以后是(采集 检测)足跟血，就已经有了相应的基因数据，这些数据会伴随他的终生。未来基因信息会影响人们的社交尹烨：也就是说，再过十年二十年，能够解读基因将成为每个人的必备手段。就相当于知道你的身高体重一样，你都知道你的血型，你都知道你的生理生化指标，你也都知道你所有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想知道自己的基因是什么呢?张媛：就变成了越来越了解自己当中的重要的一个部分。大数据的一个分析跟挖掘的过程。尹烨：对。2011年，深圳国家基因库建设方案由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工业和信息化部，以及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四部委批复，并由深圳华大基因研究院组建及运营。张媛：我们看到2011年，你们在深圳建了国家基因库，这个里头承担的使命和责任是什么?基因是战略资源尹烨：深圳国家基因库是在2011年，当时发改委牵头，当时参与的单位还有工信部，还有卫生部，当年还叫卫生部，还有财政部，当时定了一个基本原则就是说国有，请华大代为运营，华大代为组建。我们的基因数据也足够，就是太多了，而且基因本身是战略资源，国家要监管。今天来看国家基因库一期已经完成了，现在已经开始二期了，深圳的国家基因库已经成为了美国的NCBI(美国国立生物技术信息中心)，欧洲的EMBL-EBI(欧洲生物信息研究所)，日本的DDBJ(日本DNA数据库)之后的第四大国家级别的这么一个基因库，而且它的样本量现在在全世界不是排第一就是排第二，数据量也是这么一个水平。科研和产业如何更好结合?张媛：你如何看它的核心作用，是为科研用还是说产业化，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尹烨：都对，科学就是产业，产业就是科学。我们以前老是把科学和产业拆开去看，实际上它俩完全可以在一起。我举个例子给你，比如我测了200万人的女性的“无创产前(基因检测)”的数据，我能看见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比如说中国的女性几月份怀孕的最多。张媛：这也能看出来?尹烨：那当然了，她要给我填，她多少周给我的。我就能算出来她是哪天怀孕的，8月份。中国的哪一个省的女性生双胞胎的概率最大，湖南省。安吉丽娜·朱莉切了双侧的乳腺，那些位点和中国人一样吗?不一样。我们的乳腺癌基因和她的根本就不一样。这都是一般做产业的时候，科学问题自然就出来了。数据量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要算法了，不要预测了，不要假说导向了，画一个散点图，大家都看明白了。只要数据量达到一定程度。华大基因已开放40个基因数据库张媛：这是一个前提，你的数据量足够大。但是你成立了这样一个基因库之后，你找了大量的数据。接下来比如说数据存储、数据挖掘，就相应而来了。尹烨：对，我们已经开放了40个数据库了。中国人的、熊猫的、水稻的、谷子的，都在基因库网站上。以前科学家用这些数据他没有，要么去美国的NCBI(美国国立生物技术信息中心)上。熊猫的数据库，哪儿有啊?都没有。但是我们跟我们的合作伙伴说，这个数据我们能不能公开，能不能共享?大家说能，伦理OK不OK，知情同意OK不OK。都OK，我就把它共享了，它大大加速了中国生命科学的一个发展和进展。包括辣椒，辣椒基因组是我们测的，测的是老干妈的材料，它叫“遵义红”，这个都是我们测的。我们跟墨西哥的专家，跟遵义辣椒所，跟华南农业大学，跟华大一起，把辣椒基因组公布了，现在所有人都可以很方便地知道，我这个辣椒是怎么回事，他那个辣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辣椒这么辣，辣椒和土豆、茄子、番茄，它们是一家的，都是茄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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